巨大的宫门缓缓打开,天色还有些昏暗,在吱吱嘎嘎的声响中,早已经等在城门值庐中的一众臣工,依照品级大小,开始向皇城中走去。
值守的御史们早已经进入角色,在他们咄咄的目光中,整个官列无声且肃穆,给本就显得有些萧索局促的皇城平添了几分忧伤。
皇城自修建以来,已经伫立在这近三百年,除了开国皇帝明太祖在此寿终正寝,大明其余的那些皇帝明显不会希望自己死在这里,而他们也不会想到,在几百年后,将有一位勤政似太祖的后辈子孙,一路狼狈的逃到了南京皇城。
南京皇城久无人问津,国家又是十几年的天灾人祸,顺天府北京皇城尚且无甚余钱修缮,更何况一个远离皇帝的陪都呢!
所以在历经了近三百年的斑驳岁月之后,南京皇城明显已经有些破旧了,掉了皮的宫墙,缺了瓦片的宫宇,好似骨瘦嶙峋的巨人,悠悠的底蕴中,异常悲壮。
今日早朝注定又是争论不休的,这么多日子过去,整个朝堂已然分成两派,就是传统主战派和主和派,此情此景,道是让崇祯皇帝感到有些无力和讽刺——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而如今的局势更是呈现了一种诡异的状态,一些军政要职,阁中大员全是崇祯皇帝心中要人担任,崇祯皇帝已经牢牢掌握了“朝堂”的话语权。
但其他的官职,则隐隐不受崇祯皇帝意志左右,特别是大明剩下的这些土地上那些官员,那些巡抚、知府、知县,更是心怀二心。
现如今南京城街坊里间已经流传出了一句顺口溜―――“皇帝圣旨大晴天,下到府里起云烟,传到县里变成雨,落到乡里把人淹”。
这一切仿佛是一个轮回似的,让来到南京的崇祯皇帝仍旧过上了北京的日子,不知崇祯皇帝得知,会有怎样的想法。
......
在群臣入宫不久,一队人马从城北门向宫门口奔了过来,这队人马风尘仆仆,全然一副内卫的装扮,他们行在街道之上速度不减,险些让一些早起摆摊的摊主遭了无妄之灾,但看这群人内卫的穿着,却是不敢让这些人有丝毫的怨言了,如今皇帝巡狩应天府,各地前来朝见和述职的官员众多,随随便便遇见一个骑马的都有可能是一方抚台大员,着实让应天府的百姓感受到了生活在皇帝脚下是什么感觉了。
且看为首那人一副内监大太监的打扮,更是让他们连嘴里咒骂不已的嘀咕都不敢发出了——宁惹秀才,勿扰太监。
街道两旁的摊主目送这群凶神恶煞离去,果然,临到宫门之时,那打头的太监却是勒马停了下来,这么一停下来,再看那太监的面目,却不正是前几日奉了崇祯皇帝旨意带着一营兵外出的韩赞周?
这件老太监气喘吁吁,临到宫门忙是下马,顾不得喘息一时片刻,便将手上的马鞭往随从的手里一扔,又将腰牌给宫门的看守的校尉验看了,匆匆进宫去了。
崇祯皇帝已经准备上朝了,他此时在任由宫女给他穿着衣装,面无表情,思绪却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,崇祯皇帝变了,变得喜怒不形于色。
来到南京之后,很少有人见到过崇祯皇帝发怒亦或者发笑,在那张古波无澜的面皮下让人猜不透崇祯皇帝是喜是悲。
甚至当崇祯皇帝开始以这么一种面貌示人的时候,群臣都有一瞬间以为崇祯皇帝中年遭难,心中失志,变得少言寡语了。
就在崇祯皇帝准备上朝之时,门外的一个小太监却是疾步轻声的来到崇祯皇帝的身边,附耳说了几句什么。
崇祯皇帝微微一顿,复又坐下,只向后挥了挥手,简短的说了句:“传!”
两边伺候的宫女见状,忙是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,偏殿之中,只有崇祯皇帝一人而已。
没让崇祯皇帝久等,只听一声细微的响动传来,韩赞周便提着衣袍匆匆小跑了过来,这厮只同崇祯皇帝分别两日而已,但是见他那急切的表情,看着崇祯皇帝之后蕴满泪水的双眼,好似跟崇祯皇帝分离了几十年似得。
还未到崇祯皇帝身前,韩赞周便已是扑倒在地,只借着下跪之势又往前滑行了几寸,这才朝崇祯皇帝磕头道:“拜见皇爷,小周子来迟,罪该万死,请皇爷责罚!”
韩赞周在顺天府时便已是宫中老人,又得崇祯皇帝信任,镇守南京,自是在崇祯皇帝心中有一番地位,又在崇祯皇帝南下之前提前在南京城中讹了一批银子,送入了崇祯皇帝空无一物的内帑,更是恩宠无双。
崇祯皇帝看着脚边跪在那已经两鬓斑白的韩赞周,连日来板着的脸终是有了一丝动容,又见他跪在那仍旧起伏不断的身体,知道这个老太监只怕是在宫外一路跑着来的。
“韩伴,你且起来答话,你是朕的忠仆,朕不会忘记的,不要整日死啊死啊的挂在嘴边......永王可带回来了?”
崇祯皇帝眼中充满了怜悯,他很容易被人触动情感。
地上跪着的韩赞周本来听崇祯皇帝所言心中还有些侥幸加欣喜,可听到崇祯皇帝最后一句话,刚刚直起的身子复又伏了下去,口中直道:“奴婢万死!”
他这一声万死,足以回答崇祯皇帝交待他的事情,他并没有办好,而崇祯皇帝南巡交给他的第一件事都没有办好,作为崇祯皇帝的家奴,他真的要万死了。
崇祯皇帝闻此一愣,伸了伸手,露出拢在袖中的手道:“他不愿?他不愿遵循朕旨意?还是他怕朕缴了他带兵之权?”
韩赞周闻此,只抬起头看了崇祯皇帝一眼,复又底下头,撅起了屁股,嘴中支吾起来,他连永王的面都没见到,确实无法回答什么。
崇祯皇帝见他这般模样却是急了,他虽答应自己四子北上,可那只是路上的权宜之计,如今已安然南下,自是要重新计较一番。
更何况,自己三个儿子之中,唯有永王类己,少年老成,颇有勇谋,崇祯皇帝之所以派韩赞周去将朱慈炤叫回来,是打了带在自己身边,随时提点、兼着熟悉政务的主意的。
可如今这个狗东西办事如此不力,支支吾吾,怎能让他不怒?
只见崇祯皇帝一把将韩赞周从地上提起,也顾不得圣君仪态了,便要大发雷霆!
韩赞周被崇祯皇帝“巨力”提起,脚尖沾地,顿时吓得眼泪鼻涕横流,只口呼:“皇爷息怒,皇爷息怒!”
崇祯皇帝拽着韩赞周的衣领,将韩赞周提到眼前,连日来装出的“圣君面瘫”也顾不得了,只眼对着眼,鼻子对着鼻子,道:“可是你这狗东西说错了话,让永王会错了朕意,这才不愿回来?!”
韩赞周感受着帝王眼中喷涌而出的怒火,以及喷到面上的龙涎,却也不敢反抗,心中在那一瞬间却也明白了永王在皇爷心中的地位,也不知是吃了机灵豆,还是饮了聪明水,一下竟口舌伶俐道:“皇爷,皇爷,奴婢未曾见到永王殿下,未曾见到,未曾见到啊!”
“未曾见到?!”
崇祯皇帝手下一松,韩赞周却是一下跌坐在地,已是满头大汗。
崇祯皇帝面色几番转变,呆了几息,似是想到了什么,竟一下子恢复了面瘫,缓缓坐在了御座上。
他眼睛微眯,沉声道:“一五一十的细细道来。”
韩赞周闻此忙是胡乱擦了擦额头的汗,跪在地上,只万般的委屈道:“奴婢领了陛下旨意,丝毫不敢有所怠慢,点齐人马便前往淮安府前去传旨,可谁曾想却是晚了一步,永王殿下已然北上,奴婢到时,已走了半日,奴婢心忧永王安危,忙是率人去追,可却难以追上,只进入山东道三百余里,仍旧却只看到了永王殿下留下宿营的痕迹,奴婢担心皇爷这边久等不至,只好率人打马回京,向皇爷禀报......但是皇爷放心,只要皇爷一声令下,奴婢就是舍了这条贱命,也定要将殿下追回来!”
“奴婢也不要多少人马,仍旧一营兵即可,哪怕是刀山火海,奴婢也能为皇爷蹚之......只是奴婢若是死在外边,这宫里宫外,就没贴心人伺候皇爷了......呜呜呜,皇爷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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