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,赵凝神最终还是被白煜劝说下山,白煜眼睛不好,也没有多送,离别之际,白煜跟赵凝神说接下来修行,不妨去那恶龙被斩的地肺山结茅隐居,并且叮嘱赵凝神暂时不要让龙虎山卷入波澜,太安城有个青词宰相赵丹坪为天师府撑场子,离阳也不会太为难天师府。赵凝神忧心忡忡,显然对于白莲先生在北凉成为人质放心不下,白煜倒是无所谓,安慰了几句,说那徐凤年和北凉能否过河都两说,拆桥还早。
在赵凝神单独下山后,不得不又换上一身洁净衣衫的徐凤年出现在白煜身边,赵凝神前往道教第一福地地肺山修行一事,是他和白煜的一桩私下交易,龙虎山先后三次算计徐家,第一次是在京城下马嵬驿馆那老槐树下动手脚,窃取气运,第二次是那位返朴归真形同稚童的老天师亲自出马,要杀他徐凤年,这一次又是赵凝神不惜损耗本命金莲牵引飞剑,徐凤年岂会因为白煜留在北凉参赞政务就能一笑而过,如果不是看在黄蛮儿师父赵希抟老真人的份上,徐凤年就算让赵凝神离开北凉,那一定要这个与国同姓的黄紫贵人吃不了兜着走。
白煜低头望向那条山路,以他的糟糕眼力早已看不清赵凝神的身影,轻声道:“按照王爷的说法,地肺山不但是道门福地,更是起于北方的离阳赵室镇压南方江山的窍穴所在,隐居龙虎山的赵黄巢功亏一篑,先是黑龙被武当掌教李玉斧所伤,继而连赵黄巢本人也被王爷杀掉,那么凝神悄然进入至今仍是被朝廷封禁的地肺山,就无异于挖离阳皇室的墙根了。这件事,换成别人还真做不来,唯独赵凝神最合适。一来姓赵,有近水楼台的优势,二来赵凝神是身具一教气运之人,再者如今离阳北派练气士损失殆尽,最后那点元气又耗在了东越剑池铸剑一事中,难以察觉此事。”
徐凤年笑道:“就只许赵家天子动手脚,不许我徐凤年恶心恶心他?白煜先生头回下山,不是觐见当今天子,而是私晤南疆世子赵铸,见蛟而不见龙,不正是那希冀着创下扶龙之功,一举成为从龙之臣?”
白莲先生微笑道:“但是如今我不得不受困于北凉整整两年,即便侥幸成功,这扶蛟成龙的功劳,难免就要大打折扣了。王爷就没点表示?”
徐凤年转头玩味道:“先生这话就不厚道了,现在赵铸处处受那南疆第一大将吴重轩的掣肘,手下勉强可以调动的兵马,也就那最早北上平叛的两三千骑,大半还是跟吴重轩借来的,先生这会儿留在赵铸身边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除了跟这位燕敕王世子殿下大眼瞪小眼,还能做什么?去的早不如去的巧,我这是为先生考虑啊,等先生在北凉积攒出足够的声望,赵铸到时候让先生独当一面,也就水到渠成了。”
白煜苦笑道:“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王爷的良苦用心。”
徐凤年笑眯眯道:“接下来两年时间咱们都在一个屋檐下,说谢不谢的,多俗气!”
两人返回那栋茅屋的时候,白煜主动开口道:“王爷跟我说一说北凉局势吧,我好心里有底,省得到了清凉山副宋经略使大人那儿,两眼一抹黑,给人笑话。我这双不争气的眼睛,也跟瞎子差不远了。”
徐凤年有片刻的失神,没来由记起当年青州永子巷,那个赌棋谋生的目盲棋士陆诩。此人在成功辅佐赵珣坐稳靖安王位置,以及谋划了广陵道那场千里救援,帮赵珣赢得离阳朝野一片赞誉和朝廷的初步信任,终于引起了当今天子的注意,釜底抽薪,干脆就将他召去太安城。对于自己的挽留,陆诩没有答应来到北凉,这不奇怪,但是陆诩坦然赴京就让人想不通了。
徐凤年收敛了散乱思绪,缓缓道:“虎头城有刘寄奴主持军务,是我北凉天大幸事,再死守半年不成问题,不过前提是怀阳关柳芽茯苓三镇不做分兵之举,如果流州青苍城或是幽州霞光城告急,任意一条战线陷入险境,极有可能导zhì三线都岌岌可危。到时候就不得不让幽州角鹰校尉罗洪才,或是陵州珍珠校尉黄小快这样的境内驻军,火速奔赴战场,但是在凉北那座规模还在虎头城之上的新城建成之前,如此大规模且大范围的长途运兵,粮草调度的压力实在太大了,怕就怕疲于应付不说,到头来还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下场。所以眼下看来,虽然在战场上我北凉稳稳占优,但是在看不见的战场上,顶多是一个凉莽持平的局面。葫芦口那边,霞光作为最后一座边关大城,燕文鸾已经给清凉山和都护府都立下了军令状,说要是霞光城在虎头城之前被北莽攻破,那他燕文鸾就让副帅陈云垂提着他的脑袋送往怀阳关。”
徐凤年轻轻吐出一口气,脸色凝重道:“北莽大概也没料到凉州幽州会打成这么个僵局,也在苦苦寻求破局,因此南院大王董卓前段时间让数万董家私军从虎头城北奔赴流州,所幸给褚禄山料中,以八千骑死死拖住了董家骑军,否则流州战局后果不堪设想。这场敌我双方都没有大肆宣扬的战役,其实是凉莽开战以来,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场,虽然各自战损相对不多,但是只要褚禄山八千骑没能成功,既保存己方兵力,又不给董家骑军快速突入流州的机会,否则哪怕褚禄山用八千人全军战死的巨大代价,拼掉了董家两万骑军,只要给其余一万人渗透到流州,一旦跟柳珪大军和拓拔菩萨的亲军汇合,流州就等于没了,凉州西边大门外只能眼睁睁任由北莽后续骑军肆意驰骋,别说我们北凉那座新城建不起来,有了足够运兵屯兵用兵的北莽,可以一鼓作气对怀阳关展开攻势。当然了,现在局势不一样了,我跟先生也就不藏着掖着了,那个在广陵道名声鹊起的寇江淮,已经是我们的新任流州将军,顺lì领军支援青苍城。”
白煜轻声道:“这么看来,褚都护真是北莽那个董卓的命中克星。当年离阳北莽第一场大战,如果不是褚都护坏了董卓的好事,说不定那时候他就已经当上北莽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。如今又是褚都护亲自率领八千骑,好似天降神兵,让董卓再一次功败垂成。”
徐凤年点了点头,玩笑道:“南褚北董两个胖子,大概是因为咱们都护大人更胖点,所以打起架来,比较占便宜。”
白煜突然由衷感慨了一句,“这辈子都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么一天,能与那在北莽敌人心目中也极有威望的刘寄奴、春秋大魔头褚禄山、北凉步军主帅燕文鸾、旧南唐第一人顾大祖等等,与这么多名动天下的人一起并肩作战。”
徐凤年哈哈笑道:“习惯就好,我可能是很早就在这里长大的缘故,不太有先生这种感触。”
白煜低声呢喃道:“如果有一天在这里待惯了,舍不得离开这里,那该怎么办?”
徐凤年摇头道:“很难。”
白煜很快就领会其中意思,北凉胜算太小了,不管他白煜想不想留在北凉,仍是身不由己,也许到时候他会跟很多士子书生一起逃难中原,背后就是北凉那座流血千里生灵涂炭的惨淡战场。何况他白煜志在文臣鼎立的庙堂占据一席之地,而不是武人边功的大小,方才这番言语,不过是一时意气而已。所以他嗯了一声,“倒也是。”
临近茅屋,白煜问道:“屋内有北凉形shì地理图吗?曾经天师府倒是有几幅,不过都太过老旧粗糙,流州也不在其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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